“决定了吗?”
“山区条件可不轻松,支教一去至少三年五载,许家会放你走吗?”
司毅低头凝视手中的离婚协议,他那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屋内回响:“别担心,她们会同意的。”
只要他签下这份协议,他和许家就再无瓜葛,她们巴不得他远走高飞,又怎会不同意?
“行,那你准备一下,10天后准时出发。”
电话那头的教授听到他坚定的回答,这才松了口气,又多嘱咐了几句。
司毅一一答应:“您放心,我会准时到的。”
话音刚落,卧室门被推开,许清岚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不满地扫了司毅一眼:“什么准时?跟谁通话呢?”
“没谁,约见客户。”司毅第一次说谎,随意地挂断了电话。
结婚三年多,他从未对她撒过谎,今天却破了例。
自从昨晚许清晟把那份人流手术单扔在他脸上,他的心就已死。
许清晟的嘲笑声还在耳边回荡:“我早就说过,我姐爱的是景旭哥,要不是爷爷逼她,她才不会嫁给你。”
“现在景旭哥回来了,我姐宁愿打掉你们的孩子也要和他重归于好,你还是识相点,自己离开许家吧。”
当初他们结婚时,这个小舅子极力反对,只是不敢违抗许老爷子。
如今许老爷子病重,长期住在ICU,他更加放肆,巴不得立刻将司毅逐出许家。
司毅看到那张人流手术单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握紧,闷痛感遍布全身。
结婚三年,他一直渴望有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如今梦想成真,许清岚却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独自做了人流。
只因为,周景旭回来了。
她爱的周景旭,回来了。
那些束缚他十几年的少年情怀,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司毅深吸一口气,将涌上喉咙的委屈压下,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有事找我?”
许清岚很少在这个时间回家,显然是有事。
“嗯,阿旭回国了,我打算让他进公司做项目总监,北水湾的项目,正好让他练手。”
北水湾的项目,是司毅辛苦半年才拿下的,为了签约,他好几次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
如今许清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要他把心血项目让给别人,只为了让刚回国的周景旭练手。
如果是以前,司毅肯定会争取。
但他既然决定离开,项目交给谁,他都无所谓了。
周景旭想要,就给他吧。
于是他淡淡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看到司毅毫不犹豫地答应,许清岚反而有些惊讶。
以前的司毅虽然会妥协,但总会有些不甘和难过,而此刻的他面无表情,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她莫名感到烦躁。
“明天一早阿旭会去公司报道,你早点过去帮他熟悉北水湾项目的资料。”
说完,她不顾心中的不快,没等司毅回应就转身进了书房。
显然,关于北水湾项目的事,她不是来和司毅商量的,而是来通知的。
人们常说,青梅竹马不敌天降,可他这个青梅竹马,却不敌后来居上的天降。
在许清岚面前,他总是排在周景旭之后。
昨晚辗转反侧,司毅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了,匆匆忙忙给自己做了点早餐,没等许清岚就匆匆出门。
许清岚到达餐厅时,发现冷冰冰的灶台旁空无一人,桌面上也是一尘不染,啥也没留下。
她皱了皱眉头,随即拨通了司毅的电话。
“你跑哪儿去了?怎么没给我准备早餐呢?”
结婚三年来,司毅每天都为她做早餐,从未间断。今天这是怎么了?她心里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慌乱。
电话那头传来司毅冷淡的声音:“嗯,我赶着去公司,你饿了就自己随便弄点吃的吧。”
司毅一边开车,一边随口应付了一句,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距离离开还有9天。
要把许清岚从心底彻底抹去并不容易,就从不再为她做早餐开始吧。
司毅准时到达公司,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直到许清岚的助理敲门提醒他,说许总已经在办公室等了很久,他才想起北水湾项目的交接事宜。
他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起身准备去许清岚的办公室,助理却似乎有些话想说又没说出口。
“怎么了?”他问道。
助理的脸色不太好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同情:“新来的周总监,也在办公室里。”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司毅已经明白了,苦笑了一下:“哦,没事。我正要找他交接工作。”
然后他大步流星地朝许清岚的办公室走去。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司毅在推开门的那一刻还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门把手,差点失控。
办公室的沙发上,周景旭的头靠在许清岚的腿上,两人之间的亲密无间显而易见。
许清岚看到司毅进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慌张。
她难得解释了一句:“阿旭胃疼,需要靠一会儿。”
“哦,你们继续,我先去会议室等你们。”司毅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关上门,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转身就走。
许清岚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起身追出去,就听到周景旭虚弱的声音:“岚岚,还是很疼,你再帮我揉揉吧。”
她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但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而是伸手帮周景旭揉起了肚子。
趁着这个空档,司毅打开电脑,起草了一份离职申请书,并将手头的所有项目资料都整理了出来。在离开之前,他还是想把工作交接清楚。
半小时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许清岚带着周景旭走了进来。
“北水湾的资料都准备好了吗?和阿旭交接一下吧。”
司毅连头都没抬,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漠,隐约透露出几分疏离:“好的,许总。”
他语气真诚,态度恭敬,但从话语中透露出的陌生和疏远,让许清岚感到一阵心寒,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悄悄地溜走了,怎么抓也抓不住。
这是司毅第一次正式与周景旭见面。
周景旭温文尔雅,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英俊帅气。和许清岚手机屏保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司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周景旭主动伸出手,面带微笑地和司毅打招呼。
司毅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伸手,而是打开资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你们先开始吧,我要去趟洗手间。”看到他不给面子,许清岚只是淡淡地扫了司毅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等她离开后,周景旭突然收起了笑容,脸上露出阴郁的表情,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温文尔雅。
“司毅是吧?我原以为你和岚岚结婚后,她会慢慢忘记我,没想到她为了我连孩子都毫不犹豫地打掉了。”
“这说明她心里一直爱的是我。”
“你抢走了岚岚这么多年,现在许老爷子也保护不了你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司毅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默默地整理着桌上的资料。
周景旭感到无聊,故意弄翻了水杯,挑衅道:“装傻充愣,这招儿好玩吗?”
“你再怎么用心,岚岚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她的心,始终只有我。”
司毅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回应:“哦,那我就祝福你们了。不知道她啥时候跟我离婚,然后嫁给你呢?到时候我一定送个大红包。”
这话仿佛给了周景旭一记响亮的耳光。
周景旭立刻火冒三丈,差点把后槽牙都咬碎了。这几天许清岚对他百依百顺,关怀备至,唯独在离婚这件事上,她闭口不谈。
他有点慌了,所以急匆匆地找上司毅,想要逼他让位。
眼前的司毅,似乎和传说中的“吃软饭的”不太一样,言辞犀利,这让周景旭感到了一丝危机。
周景旭正要发火,门一响,他立刻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水洒了一桌子,文件湿了一片,显得乱七八糟。许清岚的目光直接投向司毅,好像认定他就是罪魁祸首。
司毅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景旭就抢先开口:“岚岚,别怪司先生,这么好的项目交给我,他心里不舒服也是可以理解的。就算对我发点脾气,也是应该的。”
听到这话,许清岚皱起了眉头,不满地看向司毅,语气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怒气:“北水湾的项目是你答应让给阿旭的,你现在又在闹什么!”
“作为许家的上门女婿,作为我的丈夫,你怎么可以这么小气,这么计较?”
这话听起来尖酸刻薄,司毅听了觉得特别讽刺。
这几年,虽然他是许家的女婿,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但他每天都被人白眼嘲笑,处处受到排挤打压。
他像仆人一样,捧着一颗真心守护在许清岚身后,她却从未正眼看过他,连小舅子许清晟都可以随意使唤他。
在许家,他的地位可能连个仆人都不如。
现在,她却说他作为许家女婿应该如何大度,呵呵,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讽刺吗?
看到司毅沉默,许清岚只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这事已经定了,你后悔也没用。一个上门女婿而已,还真以为这个项目你不交接,别人就接不了手吗!”
她这番劈头盖脸的斥责,就像一桶冰冷的水,浇得司毅浑身冰冷。
他忍不住,下意识地问:“那他凭什么?”
许清岚拉着周景旭出去,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别自作多情了,你没资格和阿旭比。”
随着门砰地一声关上,司毅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他苦笑一声,确实是他不理智了,明明知道答案,还不死心的追问。
何必呢。
又是一个人回到别墅。这个他住了三年,勉强称之为“家”的地方。
空荡荡的房子里一片寂静冷清,和往常一样。直到夜色透过落地窗,满地昏暗的月光显得愈发落寞。
看今天会议室里那个局面,司毅觉得,许清岚晚上是不会回来了。
五岁那年,司毅父母突发事故双双离世,许老爷子心疼他,不舍自己老战友唯一的孙子孤苦伶仃,便把他接回了许家老宅,收养在身边。
他和许清岚青梅竹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直到考入不同的大学才分开。
年少时的情窦初开,让他早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这个勇敢自信,浑身散发光芒的女孩。
所以当大学毕业后,许老爷子提出让他入赘许家和许清岚结婚时,他并没有拒绝。
司毅突然后悔了,觉得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许老爷子入赘许家的事。那样的话,至少她们还有机会成为朋友,而不是仇人。
因为这个一时失察的错误决定,许清岚就用不温不火的态度,惩罚了司毅整整三年。
他打开手机,看着上面的日期陷入沉思。
时间刚过零点,离最后期限还有8天,得尽快和许清岚提离婚的事才行。
司毅点了根烟,靠在阳台上发呆。
寂静的深夜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开门声,是许清岚回来了。
闻到烟味,许清岚眉头紧蹙,语气责问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关切:“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司毅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笑道:“结婚半年后吧。”
入赘许家后,他不仅要学会如何应付那些来往的先生太太们,还要尽快适应公司所有高强度的工作,要应付小舅子许清晟的各种刁难。
最难熬的,是承受许清岚的冷暴力。
他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睡不着,抽烟,就是那时候学上的。
但这些,许清岚也不知道。
她对烟草的味道如此反感,那她对他的感觉岂不是更糟糕?司毅心里这么琢磨着,但烟雾中他的神情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手中的烟依旧在燃烧,没有熄灭。
反正他们即将分道扬镳,她对他再多一点厌恶,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今天怎么有点不对劲?”
“不就是一个项目嘛,将来有更好的机会我会推荐给你,没必要因此跟我闹脾气。”
察觉到司毅的异常,许清岚的声音意外地柔和了一些。
司毅轻轻地熄灭了烟头,看着夜幕下那一点光亮瞬间消失,心中的压抑感还是让他忍不住发问:“除了项目,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许清岚愣了一下,随即听到他继续说:“比如,你为什么决定不要我们的孩子?”
“你怎么会知道?”
从发现自己怀孕到决定终止妊娠,许清岚都做得非常隐秘,除了她自己,只有她的亲弟弟许清晟和周景旭知情。
司毅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想知道原因。你明明知道我多么渴望一个孩子,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啊。”
“就算你不爱我,也不能对自己的骨肉如此无情。”
他的质问声坚定而有力,但在许清岚冷漠的回答中,他的声音渐渐沉寂,她说:“阿旭刚回国,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用怀孕的消息刺激他。孩子的事,以后再说吧。”
呵呵,以后再说?
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司毅轻蔑地一笑,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他这种平静的态度反而让许清岚感到不安,她正想解释几句,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好的,我马上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司毅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周景旭打来的。
司毅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叛逆的情绪,不想让许清岚离开,于是他开口挽留:“清岚。”
“能不能别走?”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压抑着内心深处所有的不甘和痛苦。
他紧紧地盯着许清岚的眼睛,目光中充满了对最后答案的探寻。
而许清岚却感到不自在,避开了他的目光,不敢再直视司毅的眼睛。但她已经迈出门的动作,还是深深地刺痛了司毅的眼睛,让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司毅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许清岚,这是我最后一次挽留你了。
最后一次。
离别的倒计时,还有7天。
司毅意外地收到了许清岚发来的短信,“今晚帝都宴有慈善晚会,我接你一起去。”
以往这样的通知,都是由她的助理发给他。
她亲自通知司毅,这还是第一次。
这场慈善晚会已经筹备了很长时间,司毅一直很关注,每年许清岚都会为山区的孩子们捐款,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犹豫了几秒钟,司毅还是礼貌地回复了一句“好,我等你。”
他换上了西装,整理好自己,在家中等待。但是直到晚会开始前半小时,说好要来接他的许清岚却迟迟没有出现。
又等了几分钟,司毅收到了许清岚的短信。
“阿旭也想参加晚会,我先带他去了,你自己开车过来吧。”
司毅平静地看完短信,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他早该明白这个游戏的规则,怎么还这么不长记性呢,真是自找苦吃!
手机屏幕上那短短的三个字“我等你”,此刻看起来就像个笑话,刺得他眼睛生疼。
但不知为何,尽管他是许清岚的合法丈夫,司毅却下意识地觉得,许清岚因为周景旭而对他失约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么多年的时间仿佛只让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许清岚的心中,他永远比不上周景旭。
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比性。
他简单地回了个“好”,然后拿起车钥匙,一个人出发了。
结婚三年多,司毅在大家眼里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丈夫,既温柔又体贴,任劳任怨。但同时,他也是大家嘲笑和同情的对象。
因为大家都知道,许清岚心里有一个深爱的初恋,而司毅只是被许老爷子硬塞进许家的上门女婿。
所以当司毅走进宴会厅时,那些围在许清岚和周景旭身边的人都用一种看笑话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嘲笑和轻蔑,一如既往。
如果是以前,司毅心里肯定不好受,但现在他好多了,好像没看到他们一样,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晚会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快结束时,司毅才拿着酒杯走出大厅。
酒店的湖景很美,和他们结婚时一模一样。
夜色中的湖面一片平静,晚风让司毅越来越清醒,酒意也醒了一大半。
“你这欲擒故纵的招数玩得真高明。”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司毅回头一看,周景旭带着嘲讽的笑容慢慢向他走来:“你以为用这种手段真能让许清岚舍不得离婚吗?别做梦了。”
司毅笑了笑,语气里满不在乎:“我也很好奇,大家都说许清岚最爱的人是你,可她为什么死活不肯和我离婚呢?”
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让周景旭瞬间抓狂,他恶狠狠地瞪着司毅,眼神里透出一丝疯狂,伸手就想推司毅,却被他躲开了。
周景旭突然眼神一闪,直接跳进湖里。
水花四溅的同时,他大声呼救:“许清岚,许清岚救我!”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司毅愣了两秒,然后冷笑出声。真是好计谋,铺垫了这么久,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他倒要看看,这个绿茶婊后面还有什么好戏。
这个位置离宴会中心不远,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很快吸引了众人过来。
许清岚看到湖中拼命挣扎的周景旭后脸色大变,毫不犹豫地跳下湖,把人救了上来。
她的水性非常好,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倒是周景旭脸色惨白,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冷风一吹,蜷缩在许清岚怀里瑟瑟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
很快有人递上干毛巾,许清岚紧紧抱着周景旭,抬眼看向司毅,皱眉质问。
司毅刚准备开口,就被周景旭抢了先。
“许清岚,你别怪司先生,他可能是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吃醋了,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才会把我送你的项链扔进湖里。”
“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是我们永恒的纪念,我只能跳下去找,一时着急忘记了我不会游泳。”
周景旭脖子上的项链确实不见了,司毅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就明白是周景旭故意栽赃陷害。
他下意识地解释:“你别撒谎了,我根本没碰你的什么项链。”
“够了!”
话没说完就被许清岚打断,她冷冷地看向司毅,眸中的寒意比这秋风更刺骨:“周景旭的胃病还没痊愈,他比谁都怕疼,怎么可能为了陷害你自己不要命的跳进湖里。”
“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下去把项链原封不动地捞上来,不然,我就撤回所有山区慈善教育的捐款。”
司毅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只觉得眼前的人越来越陌生可恨。
她一向高高在上,以俯视的姿态像看蝼蚁一样看着他们这些底层的平凡人,随口一句话就能决定大部分孩子以后的命运。
不为别的,单是为了爷爷生前心心念念的那群孩子,这口气,他也必须忍了。
许是感受到司毅眸中的冷漠变化,许清岚的心难得慌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不自觉地有些颤抖:“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司毅冷笑一声,转身跳进湖中。
游泳,司毅是结婚后才学会的,其实他一直对水有很大的恐惧感。
小时候贪玩不小心溺了水,半条命差点呛没了,被救回来后就对水产生了阴影。
后来和许清岚结婚后知道她喜欢游泳,每周都会去游上两三圈。为了和她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多一些聊得来的话题,司毅逼着自己克服了恐惧,硬着头皮学会了游泳。
这件别人看起来异常平凡简单的事,对他而言,却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痛苦。
而这些,许清岚并不知道。
初秋的湖水刺骨的冰凉,寒意钻进每一寸皮肤里,在血液里肆意地侵略。
司毅忍住恐惧和寒冷,足足换了三次气,才在昏暗的湖底找到了那根项链,却
他拼尽全力往上游也没用,一张口,冰冷的湖水就猛地窜进口腔。
窒息的死亡感瞬间笼罩着他,像一只大手逐渐将他拉入深渊
湖面渐渐陷入平静,岸边的众人见司毅久久没再冒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会出事了吧?要不要找人下去看看?”
许清岚拥着周景旭站在一边,眼底的担忧一晃而过,咬牙哼道:“他水性不错,不至于出事。犯了错,就该罚。”
直到又过了一分钟,水面仍没有动静,她才终于坐不住,再次跳入湖中
书上常说,人在濒临死亡之际,脑海里会回放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片段。
司毅的脑海中浮现出四岁时,父母还健在,最后一次陪他庆祝生日的场景。
他记得五岁时,被许老爷子带回老宅,第一次见到许清岚的情形。
还有十一岁那年,他被一群不良少年堵在小巷里欺负,许清岚挺身而出救他的情景。
最后,是他二十三岁那年,许清岚身着洁白婚纱,站在他面前的画面。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最后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许清岚拼命向他游来的身影。
但,她似乎已不再是他的许清岚了。
司毅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私人医院的病床上,许清岚趴在床边,显得十分疲惫。
“你醒了?感觉如何?”许清岚被他轻微的动作惊醒,伸手想要触摸司毅的额头,却被他避开了。
她愣了几秒钟,原本的一丝心疼立刻消散,语气突然变得冷淡:“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你救上来,你竟然还对我发脾气?”
司毅平静地回答:“是啊,可不就是你让我跳下去的吗?”
许清岚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迅速掠过一丝愧疚,同时避开了与司毅的目光接触:“谁让你欺负阿旭了,他现在一无所有,你就不能让他一步吗?”
“好吧,我让步。”
“我们离婚吧,我把他让给你。这个许家的赘婿身份,我也让给他!”
“离婚”两个字一出口,空气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许清岚瞬间愣住了。
她是个敏感的人,司毅知道,她应该能感觉到,他说的离婚是认真的。
但即使周景旭已经回来了,即使她并不爱他,她还是冷着脸拒绝了:“离婚?你想得美。”
“既然你已经入赘了我许家,那你就永远是我许家的人,离婚是不可能的。”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司毅一眼,然后摔门而去,
留下司毅一个人呆呆地躺在那里,他想不通,曾经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女人为什么一听到离婚却如此反常。
以前她想离婚时,许老爷子不同意。
现在许老爷子躺在ICU病房里昏迷不醒,没有人能阻止她了,她自己反而不愿意了。
也许,她是担心影响许家的名声吧。
透过落地窗,许清岚的车已经驶出了院子,看方向,应该是去找周景旭了。
司毅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已经是15号了,离出发的时间只剩下最后5天,不能再等了。
他联系了熟悉的律师,让人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
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争执和拉扯了,看来,他得想点别的法子。
离开倒计时,5天。
那天的不愉快之后,许清岚就再也没有来过医院。司毅一个人在病床上躺了两天后,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
路过商场时,司毅进去买了几套舒适的休闲运动装换上,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和许清岚在一起后,为了能更体面地站在她身边,他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休闲装,从此都是西装革履的严肃形象。
回家后,司毅把衣柜里的所有西装都打包起来,准备下楼扔进垃圾桶。
犹豫了几秒钟,司毅又把那些名牌西服重新铺在床上,依次拍照上传到了二手网站。
他差点忘了,那些山村里的孩子们有的还过着衣不遮体的日子,他怎么能如此浪费。不如变现后给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
反正这个家里关于他的东西,都是他自己赚钱买的,和许家没有半毛钱关系,他有权利自行处理。
想通了这一点,司毅又迅速忙碌起来。
客厅里他买的按摩椅,是结婚第一年送给许清岚的礼物,当时他心疼许清岚工作劳累,总是加班到很晚,特地选给她想让她减轻疲劳。
但许清岚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嫌弃地说了声“真丑”,一次也没用过。
茶几上他买的心心相印情侣摆件,许清岚不开心的时候摔碎了一只,剩下另一个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还有他买的抱枕、水杯、书籍
哦,对了,司毅低头看向无名指上的戒指,这是结婚前他用全部积蓄定制的结婚对戒,属于他的那只他一直都戴在手上从未摘下过。
而许清岚的那一只,好像一直都被她扔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从未戴过一次,
司毅打开抽屉,那只戒指果然孤零零地躺在里面。不知为何,他鼻子突然一酸,一股酸楚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和许清岚的那一只放在一起,拍照上传。
所有原本就不该属于这个屋子里的一切,他都一一拍照挂上了二手网,发挥它们最后的价值。
许清岚回家时,司毅正守在门边等她。
以前司毅就经常这样等在门口迎她,但自从前几天的不愉快后,今天是第一次。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司毅脸色苍白,原本每次看到她都会发光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透着沉默般的死寂。
“许清岚,我们谈一谈吧。”
他的那张脸在烟雾缭绕中若隐若现,让许清岚莫名感到紧张。
“出院了没?”她惊讶地问,随即脸色一沉:“咱们要聊啥?分道扬镳吗?”
司毅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她紧蹙的眉头,严肃地说:“对,我们得谈谈离婚的事。”
简短的几个字,让许清岚瞬间爆发了。
“司毅,你算老几?”
“当初是爷爷逼着我嫁给你,现在爷爷病了,你就想和我离婚,摆脱许家?你把我当什么了!”
花瓶应声落地,碎片四溅,划过司毅的手背,鲜血流淌,却抵不过他心中的冰冷。
面对许清岚突然的激烈质问,他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他从未强迫过她,如果早知道她是被许老爷子逼着嫁给他的,他绝不会同意成为许家的女婿。
但这句话他已经解释了无数次,许清岚从不相信。现在,也没必要再解释了。
司毅记得结婚那天许清岚对他说过,即使他用这种方式逼她结婚,她也不会喜欢他。
当时他不懂这话的深意,以为她只是一时气愤。
直到听到许清晟提起她和周景旭的故事,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破坏两人感情的强盗,司毅才明白。许老爷子为了逼许清岚和他结婚,强行把周景旭送出了国。
为了周景旭,许清岚才无奈地嫁给了他,但即便如此,这件事也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他曾以为,时间会改变一切,只要他真心实意地扮演好‘好丈夫’的角色,总有一天会等到许清岚的真心。
但终究是痴心妄想。
年轻时的热情在她的心墙上撞得头破血流,现在也是时候该回头了。
还好,他及时醒悟,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
看到司毅沉默不语,许清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过几天还有个新项目,我留给你。你专心工作,别胡思乱想。”
以前很多次,不管两人闹得多不愉快,只要她稍微给个台阶,司毅就会顺势而下。
许清岚以为这次也不会例外,说完这句话,她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结婚三年,他们虽然住在同一个别墅里,却经常分房而睡。夫妻间的情爱更是几乎没有,只是偶尔许清岚心情好,她才会主动去司毅房里过夜。
那次意外怀孕,只是因为有天许清岚喝醉了,拉着司毅一夜疯狂后忘记避孕。
后来司毅才知道,许清岚醉酒那天,是因为收到了周景旭即将回国的消息。
多么讽刺!
司毅看着紧闭的房门,那些爱意被慢慢抽离的感觉带着隐隐的痛划过心口,闷闷的,酸酸的。
刚结婚时,司毅对这段婚姻满怀期待和热情,甚至可以说在周景旭回国前的那段时间里,他都没有放弃过。
本以为只要真心实意地爱护许清岚,就算她是块石头也会有捂热的一天。
但他错了,许清岚根本没有心。
她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也杀死了爱他的那颗真心。
现在他想放弃了,他累了,也不想再爱了,以往的所有爱意已经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离开倒计时,4天。
司毅睡得晚些,起来时别墅里已经空无一人。
许清岚离开时并没有叫醒他,她似乎是在刻意回避,怕再从司毅口中听到离婚的事。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司毅带着写好的离职申请去了趟公司,把离职申请交给了人事,在人事部经理满脸的震惊下淡定地离开。
路过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时,隐约飘散出来的浓郁刺激着他的味蕾。
以前等许清岚下班的时候,他经常一个人坐在这个咖啡厅里喝咖啡,这家咖啡很好喝,他很喜欢,这次离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喝到。
再喝一杯吧,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样想着,司毅的脚已经踏进了咖啡厅,点了杯冰美式顺便顺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你不上班坐在这喝咖啡?司副总还挺悠闲。”
一声熟悉的声音带着讽刺传来,司毅淡淡抬眼时,周景旭已经不请自来的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好笑地勾了勾唇:“一个项目总监也来管副总经理的事,看来你也挺闲的。”
周景旭脸色变了变,按现在的职位,他确实没资格管副总经理的事,但他还是咬牙逞强:“副总经理又怎样?不过一个丢人现眼的赘婿罢了,岚岚迟早会把你从公司里踢出去的。”
“是嘛,求之不得。”司毅的语气里满是风轻云淡,一脸的不在意。离职申请已经交上去了,不用许清岚动手踢他,他自己亲自走。
倒是周景旭脸色铁青,看起来被气得不轻的样子。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诡异,连咖啡馆里的空气都似乎带上了一丝污浊。
司毅眉头一皱,刚才的兴致被那些不洁之物破坏殆尽,他没有继续坐下去的意愿了。
“阿旭。”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传来一个急促的熟悉声音。
司毅和周景旭同时扭头望去,原来是许清岚。
她看到司毅回头的瞬间先是一愣,随即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看着她紧张又反感的神色,司毅很快意识到,许清岚可能以为他是故意来找周景旭的麻烦。
他轻轻一笑,语气平淡地说:“路过公司,想和你聊聊离婚的事,碰巧遇到了周先生,就随便聊了几句。”
许清岚的脸色一沉,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不耐烦:“你又在搞什么鬼!我不是说过了吗,离婚的事你别再想了,我不可能同意的。”
这坚决到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司毅和周景旭都感到震惊。
尤其是周景旭,刚才还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了许多。
“好吧,那就以后再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司毅不想和她争执,毕竟还有几天就要离开了,绝不能再惹出是非,只能笑着答应,表面上显得轻松自如。
本来只是无意中遇到了打个招呼而已,她却认为他在给周景旭难堪。这只能说明她太在乎周景旭了,害怕他受到一点点的委屈。
语气冷冰冰的,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看不出生气,但每一个字都透露出愤怒的情绪。
许清岚下意识地觉得司毅是因为她保护周景旭而生气,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但司毅并不在意,默默地站起身离开,平静得让人害怕。
离开倒计时,3天。
这天是周末,许清岚在家休息,出乎意料地没有去找周景旭。
她敲了敲司毅的房门,语气难得柔和了一些,似乎是在刻意补偿:“今天我没什么安排,陪你去吃粤菜吧,有一家粤菜馆很出名。”
“我不喜欢吃粤菜。”司毅突然打断她,抬头直视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从来不喜欢吃粤菜,我口味重,喜欢吃辣的。”
许清岚愣了一下,好看的眉毛轻轻皱起:“我记得你喜欢吃的。”
和许清岚在一起后,为了迎合她的口味,司毅硬是陪着她吃了好几年的粤菜。
许清岚喜欢,所以他可以放弃自己的所有喜好去迎合她。而自从知道许清岚之所以喜欢吃粤菜,是因为周景旭的胃一直都不好,吃不了辣之后。
司毅就想通了,他不想再做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许清岚的那个人了。
他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许清岚的目光探究般落在司毅的脸上,觉得他变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那我陪你去吃火锅吧?正好我也好久没吃了。”她犹豫了几秒,难得再次做出妥协。
司毅低头不语,正在纠结用什么样的借口拒绝邀请时,沉闷的气氛突然被电话铃声打断。
这顿饭,最终在许清岚接了一通电话后,不了了之。
即使她不说,司毅也知道电话是周景旭打来的。只有他有这样的魔力,无论何时何地,一个电话,一个短信就能把许清岚叫走。
对此,司毅早就习惯了。
甚至在许清岚出门后松了口气,感到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开始排斥和她的接触,开始厌倦这虚伪的生活。
这栋别墅里属于他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仅剩的几样也陆续有人出价,随时可以打包发货给别人了。
如果许清岚对司毅有半点的关注,她都不至于发现不了这巨大的变化。
可惜,她并没有发现。
离开倒计时,2天。
司毅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拖延了,他不得不选择特殊的方法让许清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名字。
去公司办理好最后离职手续时,他顺手从桌上拿了份文件,去许清岚的办公室找她。
“公司有份文件需要你签个字。”
司毅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那张离婚协议书就夹在文件里,只要她签下名字,这段错误的婚姻就能彻底结束。
许清岚接过,目光落在文件上,带着审视仔细查阅。
正当她准备翻开下一页时,电话铃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阅读。司毅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阿旭”两个字让他感到不适。
紧接着,周景旭带着哭声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岚岚,我胃疼得厉害,你能过来陪陪我吗?”
“别担心,我这就过去。”许清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立刻准备动身。
“走之前,签个字吧。”司毅迅速抓住机会,递过笔来。
这一次,许清岚已经没有心情细看,她不耐烦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她能多看一眼,就会发现自己签的并非公司合同,而是离婚协议。
但她的心思全在周景旭身上,根本没时间细看,签完字后,她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连一句解释都没留给司毅。
自从周景旭回国后,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无数次,只要他一个电话,许清岚就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
司毅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的心早已麻木,不再有任何波动。
现在,他终于拿到了离婚协议上的签名,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这些年,他全身心投入到许清岚和工作中,身边知心朋友并不多。如今他准备离开,也不知道何时会再回到这个不属于他的城市。
司毅难得约了几个知心朋友,整夜畅饮,直到天亮。
朋友们对他的离婚表示支持和理解,毕竟这些年的苦楚,他们都看在眼里。如今他能抽身而出,也是一种幸运。
关于离开的事情,他只是简单提了几句,但具体的去向,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等司毅酒醒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离开倒计时,1天。
最后几件要寄卖的东西已经被他打包好,堆放在门口的鞋柜旁,等待快递员来取。
许清岚换鞋准备上班时,正好看到了这些箱子:“这么多箱子,你要寄东西吗?”
箱子都已经提前包好了,她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伸手想要拆开看,被司毅迅速拦住了。
“都是一些旧书报,想寄给孤儿院的孩子们。”
司毅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虽然5岁就被许老爷子带回许家收养,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所以他一直坚持做公益慈善,尽自己的能力帮助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
以前他就会经常寄东西给孤儿院的孩子们,所以他这样解释,许清岚没有丝毫怀疑。
她“嗯”了一声,停止了想要拆箱子的动作,语气变得温柔了一些:“这段时间我比较忙,忽略了你,我让人订了两张新加坡的机票,过几天带你一起出去度假。”
“你想要孩子,我们可以再怀一个。”
这句话说出口,许清岚紧紧地盯着司毅脸上的表情,本以为会看到他的欣喜,看到他激动到飞起,看到他如以前那样满面灿烂的笑容。
然而,她只看到了司毅脸上的平静。
她愿意为他生孩子了,甚至主动订了旅游的机票,他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司毅感觉到许清岚逐渐冷却的温柔,为了避免离开前的意外,他只好淡淡地笑了笑,点头表示知道。
看到司毅点头,许清岚即将皱起的眉头才重新舒展开来,换上鞋出门。
这几天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安也随之消失,她以为,不管司毅如何生气闹情绪,只要她稍微哄一下,他依旧还会像以前那样跟在她身后。
但她不知道的是,今晚过后,这个守护了她多年的男人,就要彻底离开她了。
离开倒计时,0天。
司毅已经做好了所有离开的准备。
他入赘许家三年,能带走的东西一个背包就搞定了。许家的这栋别墅从来都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一个过客。
所有关于他的东西,他都一件件卖掉换成现金,为后面的支教做好充足的准备。
收拾完一切,他将别墅的钥匙放在桌上,背着包走出别墅。
那一刻,司毅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几分。
摘掉了“许家赘婿”的这个身份的束缚,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此次支教的山区路途遥远,司毅需要先飞到另一个城市,再从那个城市买火车票去最近的县城,再从县城坐大巴去镇上,最后徒步进山区。
机票是中午11点20分,他顺路去了趟电信营业厅,把之前的手机号码注销了,重新开了个新的号码,注册了新的微信号。
看着飞机缓缓穿入云霄,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几年却不属于他的城市,司毅由衷地露出一个笑容。
属于他的新人生,终于开始了。
晚上许清岚下班回到家时,别墅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灯光。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司毅,房子里除了空荡荡的回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难道司毅不在家?
许清岚皱了皱眉,掏出手机给司毅打电话,“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
她愣了一下,重新拨过去,依旧是空号提醒。
就在那一刻,许清岚心头一震,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定。她打开微信,惊讶地发现她给司毅的消息,他竟然到现在都没回。
以前,她的消息他总是秒回的。他什么时候开始不回复了呢?
许清岚突然感到一阵慌乱,手指在键盘上颤抖。
消息发出去后,屏幕上却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警告:对不起,您还不是对方的好友,请先添加好友。
她竟然被司毅拉黑了。
一股怒气夹杂着恐慌涌上心头,她气得牙关紧咬。
再次环顾这个家,她突然发现家里似乎少了许多东西,显得更加空旷和冷清。
许清岚这才意识到,司毅其实早已暗中计划着离开,而她却一直未曾察觉。
她怎么会没有察觉呢?
在焦急中,她开始四处打电话寻找司毅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许清晟得知司毅离家出走的消息后,特意来到公司找许清岚,语气中满是轻蔑:“姐,你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去找他?”
“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废物,离开你还能去哪里?估计就是看你对景旭哥太好了,跟你赌气呢,你晾他几天,说不定他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
在这个上流社会里,谁不知道司毅对许清岚的爱深入骨髓,即使被外人羞辱嘲笑,他也毅然决然地入赘许家,帮助打理公司事务,忍受许清岚姐弟的冷眼,从未离开。
弟弟的话似乎间接安慰了她,许清岚慌张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是啊,司毅那么爱她,怎么可能舍得离开她呢?这次离开,应该是故意的欲擒故纵。
许清岚觉得,不出三天,这个男人一定会跪在她面前求原谅。
他根本离不开她,这一点许清岚始终坚信。
然而,她等了整整四天,司毅还是没有回家,也没有发来任何消息或电话。
她越来越烦躁,给助理打电话:“让人事部给司毅发通知,告诉他再不回来上班就扣除所有奖金提成,记大过处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犹豫着回答:“许总,司经理已经辞职了。”
“什么?辞职了?”
许清岚脸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谁允许他辞职的!”
这是她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即使助理害怕,但还是颤抖着回答:“一周前就提交了离职申请,人事部不敢批,是我把他的离职申请表送到你桌上的。”
“当时”
助理顿了一下,犹豫着继续说:“当时周总监也在,那张申请表你看了一眼就签字盖章了,我以为你知道的。”
话音刚落,许清岚的脸色变得苍白,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她想起来了,那天周景旭一直抱怨胃不舒服,想让她陪他去楼下的咖啡厅吃点东西。她一时心急,没看清楚离职申请表上的名字就签了字。
许清岚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心口像是被一根藤条狠狠抽打,火辣辣的。
她疯了一样冲回别墅,仔细搜查每一个角落,却连一点司毅的东西都没找到。
许清岚这才意识到,这个原本温馨的别墅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找不到一丝司毅的气息。
所有给司毅打的电话,发的短信,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她安慰自己,再等等吧,也许等几天司毅的气消了,他就会回来,像以前一样守在她身后。
然而,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司毅始终没有出现,也找不到他的任何踪迹。
许清岚焦躁不安的同时,心底莫名产生了一种恐慌感,而这股恐慌感连她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只能清晰地感觉到某些事情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司毅是真的要离开她了,很决绝,并非欲擒故纵。
以往那些她从未在意过的事情,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却是一桩桩,一件件地,清晰地在她脑海里闪过。
每回忆起一件,许清岚就感觉心空落落的,想要抓住什么,却是什么都无法抓住。
司毅离开的十天后,许清岚突然收到了一份匿名送来的文件,里面,是她亲笔签下的离婚协议书。
从那天起,许清岚的工作和生活都彻底乱套了。她开始彻夜买醉,喝醉了就一个人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半梦半醒,只有闻着沙发上残留的熟悉味道,才会有片刻的安心。
酒精让许清岚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胃也一阵阵的抽痛。
恍惚中,她一声声地呢喃司毅的名字:“司毅,我难受得很,你给我熬汤喝吧。”
没有任何人回应她,整个别墅寂静无声,连屋外肆意的风声也静了几分。
直到听不到任何回应的声音,许清岚才一下子惊醒,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想起司毅早已离开。他走了,以后再也没人在意,她开心还是难受了。
司毅留下离婚协议走了的消息,在圈子里传开了。
许清岚发了一通火,把始作俑者许清晟的所有卡都停了,并警告他安生一点别再挑事了。
“姐,他都不管不顾的一走了之了,你还这么护着他干什么。”
“好不容易把这个瘟神踢出我们许家了,你不会还想把他找回来吧?”
许清晟受了罚,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跑到她的办公室闹了一番。
听到他说‘回来’两个字时,许清岚翻文件的手顿了一下,心口如同被尖刀狠狠扎了一下。
是啊,爷爷刚逼着她嫁给司毅的时候,她当时恨不得司毅立刻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离开她们许家。
可如今司毅真的走了,了无痕迹的从许家消失了,她倒开始慌了。
许清岚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一直守护在她身后的男人动心了。
她好像,爱上司毅了。
瞧见他姐姐一声不吭,许清晟立马察觉到了姐姐的异常,他赶紧给周景旭发了个信息,让他趁着两人离婚的当口,赶紧把姐姐追到手。
周景旭一收到消息,立马订了酒店,还把当天所有的红玫瑰都给包了,准备搞一个浪漫的告白。
布置好现场后,他给许清岚发了条信息,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可信息发出去后,却迟迟没有回音。
周景旭急了,立刻给许清岚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后才有回应。
“岚岚,忙什么呢?我给你发的信息怎么没回我?”
许清岚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没有了以往的温柔,反而显得有些冷淡:“嗯,有事吗?”
“我想约你今晚一起吃饭,地址已经发给你了。”
许清岚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今天没空,明天吧。”
周景旭脸色一变,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以前只要他一个电话,许清岚就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去见他。现在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的邀请,她到底怎么了?
还想说些什么,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忙音,许清岚已经挂断了电话。
周景旭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紧紧握着手机,让自己冷静下来,心想许清岚一定是被司毅的事气昏了头,才会这么反常。只要明天他表白成功,她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他温柔体贴。
第二天晚上,许清岚准时赴约。
她走进酒店包厢时,昏暗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了百盏烛光,四周是一片暗红色的玫瑰花海。
周景旭站在其中,在她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缓缓跪下,手里的戒指盒举到她面前:“岚岚,从十八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梦里无数次幻想过今天这个场景。”
“现在经历了种种磨难,再也没有人阻隔在我们中间了,从此以后我会用尽全部去爱你呵护你,岚岚,嫁给我好吗?”
周围的人都感动了,唏嘘声一片。
许清岚却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脸上没有一丝惊喜。
在所有人都拍着手喊着‘嫁给他嫁给他’的声音中,她平静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会嫁给你的。”
“为什么?”周景旭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许清岚,满脸的惊慌失措。
许清岚垂下眼,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的话。
她说,“因为我已经爱上司毅了,我要把他重新追回来。”
那一天,整个圈子都震惊了。
司毅来到山村学校支教半年后,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和生活节奏。
这里的每个孩子都像小天使一样治愈着他的心,让他完全放下了心底的伤痛和不适。
他再也没提过许清岚的名字,连她的样子都渐渐忘记了,好像这个人从未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一样。
自从来到支教点后,他就和之前的朋友圈子断了所有的联系,只有介绍他来支教点的老教授,偶尔会给他发来一些问候的消息。
这天下课后,他刚回到宿舍喝水,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几下。
新的微信上除了新加的一两个同事和村长外,基本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点发来消息。
司毅掏出手机,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心口陡然一沉。
【著名慈善家许老病情加重,具体情况家人绝口不提。】
这条新闻推送,是老教授转发过来的。
“司毅,听说许老先生病重垂危,他收养你多年是最大的恩人,你一定要去看看他。”
“学校的事你别担心,我会和校长那边打好招呼的。”
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轻颤着,他好不容易敲出一个“好”字回了过去。
他立刻订了最早一班飞机,匆匆收拾了行李,便锁上了宿舍的门。
门一锁,他就撞见了学校的另一位支教老师萧语,她那双大眼睛里满是疑惑,盯着他的背包问:“司老师,你要去哪儿?”
司毅微笑着回答:“是的,有点急事,得回去一趟,已经和校长说过了。”
萧语听到他要离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你要走?”
“那你还会回来吗?”
以前的支教老师,没几天就想回去,能坚持一两个月的都算不错了。
算起来,司毅是最能吃苦、最负责任的一个。
萧语心里不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流露出强烈的不舍。
她不想他离开。
她担心他一去不回。
司毅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小姑娘,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我只是去看看生病的老朋友,快的话,一周内就回来了。”
回去的路途遥远,单程就要颠簸两天一夜,往返大概要五天。如果许老爷子的情况严重,时间就说不准了。
这些话他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萧语的头,挥手告别后离开了。
一路上,司毅心乱如麻,甚至有些自责,怪自己当初走得匆忙,没去看望许老爷子。
那样的话,他现在心里就不会这么慌乱、难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许老爷子是他爷爷的老朋友,在他失去所有亲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收养了他。在司毅心里,他早就把许老爷子当成了自己的亲爷爷。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司毅终于回到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一下飞机,他就打车直奔医院。
自从各大新闻头条报道了爷爷病情加重的消息后,许清岚就24小时守在ICU病房外,谁也劝不走。
她相信,只要司毅看到这消息,无论他在哪里,都会回来看爷爷。
她赌对了,司毅真的回来了。
半年不见,司毅变了很多。
以前的西装革履换成了简单的运动装,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他的眼睛依旧那么好看,亮晶晶的,纯净而清澈。
只是曾经看到她就会闪烁炽热光芒的眸子里,已经找不到一丝对她的爱意了,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许清岚只觉得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扯,衣袖下的手紧紧握起,如鲠在喉,直到走到司毅面前,她才发出声音。
“司毅”
声音颤抖,眼眶瞬间泛红,泛起一片水雾:“你终于回来了。”
司毅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避开她伸过来的手,目光落在ICU病房门口,语气焦急地问:“爷爷怎么样了?”
许清岚眼神躲闪,安慰道:“别担心,爷爷没事。”
这淡定的语气让司毅很快反应过来,他眉头紧锁,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你故意骗我?”
他没想到,许清岚竟然故意传出许老爷子病危的消息,只为了骗他回来。
他到底是失算了。
“对,我就是故意的,如果我不用爷爷做幌子,你是不是就准备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司毅,你怎么舍得?”
“你以前明明很爱我的”许清岚眼眶通红,一度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毅眸中流露出的陌生和寒意,刺得她心口冰冷刺骨。
司毅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深爱多年的女人流泪,心中已无半点波澜。
他曾经对许清岚的爱意深似海,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美好都捧到她面前。
但现在,那份爱已经烟消云散,许清岚在他眼中,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许清岚,”他突然认真地叫她的名字,“从我决定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放下了对你的爱。”
“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我祝你和周景旭幸福。”
“我和周景旭只是朋友,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许清岚急忙解释,泪水夺眶而出。
司毅笑着打断她:“不重要了,无论是他还是别人,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从此,许清岚的一切与他无关。
司毅的话像重锤一样击中许清岚的心,痛楚顺着血液传遍全身,让她脸色更加苍白。
司毅决定既来之则安之,探望过许老爷子确认他无恙后,他买了最早的航班和车票,打算下午就回去。
许清岚见他又要离开,不甘心地拉住他,带着哀求的语气:“既然来了,一起吃顿饭再走吧。”
司毅沉默了,她的声音又颤抖了几分:“就算我们离婚了,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作为朋友吃顿饭不过分吧?”
这个理由,司毅没有拒绝。
自从父母去世后,他五岁就被许老爷子领养,这个世界上,除了许爷爷和许清岚,他真的没有其他亲人了。
中午的餐厅是许清岚亲自挑选的。
他们刚到餐厅门口,周景旭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也匆匆赶来。
“司先生,好久不见。”他皮笑肉不笑地向司毅打招呼,然后温柔地对许清岚说:“我正好也没吃饭,不如和你们一起吃吧。”
许清岚看了一眼对面的司毅,见他面无表情,犹豫了一下后同意了。
这家餐厅上菜速度很快,许清岚点的菜很快就上齐了。
周景旭看着满桌的川湘菜,脸色变得难看:“岚岚,你知道我胃不好,吃不了辣。”
他的声音里满是惊讶,看向许清岚的眼神甚至带着雾气。
许清岚心疼他胃不好,知道他喜欢粤菜,这么多年一起吃饭时从未点过辣菜,甚至连辣椒丝都不会出现在餐桌上。
但现在这是怎么了?
听到周景旭颤抖的声音,许清岚没有看他,只是讨好地给司毅的碗里夹了一块香辣蟹:“司毅喜欢吃,我就点了。”
“你要是吃不了辣,就自己去吃点别的吧。”
周景旭本就难看的脸色,在听完她的话后变得更加惨白。
但他怎么可能走呢,只能黑着脸,随意吃了几口米饭,一口菜都没吃。
倒是司毅胃口大开,大口吃了起来。支教半年来,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味道确实没有酒店的香。他自然是要多吃点的。
许清岚见他吃得开心,心情也好了一些,主动帮他剥虾。
以前她喜欢吃虾,却不喜欢剥壳。
结婚三年来,她吃的每只虾都是司毅亲手剥的,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司毅对她所有的好,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这个讨厌的男人已经融入了她的生活。
现在物是人非,那个心甘情愿剥虾壳的人,却变成了她。
周景旭就这么看着从前满眼是他的女人,小心翼翼地给司毅剥虾,气得双眼赤红,恨不得把司毅千刀万剐。
一碗虾剥好,许清岚讨好地把碗推到司毅面前,语气轻柔:“特地给你剥的,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虾了。”
这个她确实没有记错,司毅真的很喜欢吃虾。
自从司毅踏进了许家的门槛,每次饭局上只要摆上虾,他总能多添一碗饭。
随着年岁渐长,他也开始学会关照同样虾不离口的许清岚,每次吃虾,他都会为她剥满一碗,自己却舍不得尝一口。然而,许清岚从未为他剥过一只虾。
因此,许清晟常常取笑他,称司毅是姐姐的头号跟班,是许家养的看门狗。
但现在,即使许清岚亲手为他剥了一碗虾,他也提不起任何食欲。
他礼貌而冷淡地将碗推了回去,说道:“谢谢,我只喜欢自己剥的。”
那顿午餐,最终在一片冷清的沉默中画上了句号。
司毅的心情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如今许清岚的一举一动在他看来都无关痛痒,激不起任何波澜。
倒是周景旭,一顿饭下来,气得不轻,越是生气,他越是不肯提前离席,只能硬生生地把所有的不满咽进肚里。
他从未料到,婚后一直对自己念念不忘的许清岚,会在离婚后突然爱上司毅。
这种情况,也是司毅始料未及的。
但他平静的心对许清岚的苦苦哀求和悔恨,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午餐结束后,他简单地告了别,许清岚提出要送他去机场,却被周景旭拉住了手:“岚岚,我刚才吃了不少辣,现在胃疼得厉害。”
“你能送我去医院吗?”
又是老套路,以前他总是用这样的借口一次次地将许清岚从司毅身边骗走。
每次只要许清岚听到这样的话,无论当时在做什么,都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赶去周景旭身边陪伴。
但现在这招不灵了。
许清岚只是像避嫌一样甩开了周景旭的手,脸上平静如水,没有任何波动:“你要是不舒服就自己去。”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没必要什么事都拉上我。”
她的话如同重拳,狠狠击中了周景旭的心,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却还是不忘用双眼死死盯着司毅,好像司毅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司毅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们一眼,随即转移了视线。
他现在只想早点回去,对她们的戏码毫无兴趣。
拒绝了许清岚的送行,司毅打了辆车,赶往机场的路上,他还特意去了趟商场,为学校的孩子们买了些糖果,并精心挑选了一个特别的礼物。
他答应了一个小姑娘,要早点回去,可不能迟到,否则那个小姑娘会哭的。
和半年前一样,司毅经过几天的颠簸,终于回到了支教的小山村。
他刚放下行李,身后的牛车又拖着一个人和行李追了上来。
这个偏僻的山村里平时除了本地人,很少有外人来。
司毅惊讶地回头,只见从牛车上颤颤巍巍跳下来的人,正是许清岚。
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他以为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现在为什么还要跟过来?
许清岚一身名牌已经脏乱不堪,精致的小高跟也断了半截,似乎是扭伤了脚,脚踝红肿一片,脸色因疼痛而变得煞白。
“我想明白了,司毅,以前是我不懂得珍惜。你走后我才明白,我是爱你的。”
“我要重新把你追回来。”
她语气坚定,说得非常认真,但司毅却只是讽刺地笑了:“你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
面对司毅依旧不冷不热的态度,许清岚急得跺脚,脚踝的疼痛如针扎般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发出了嘶声。
即使离婚了,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司毅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叹了口气,扶着扭伤脚的许清岚进了他简陋的宿舍,准备去叫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一下。
刚安顿好,门就被推开了。
“司老师,你终于回来了!”一位身着运动装的女孩推门而入,她的声音甜得像蜜糖,洋溢着满满的喜悦。
许清岚看到女孩带着笑容冲向司毅,她那低垂的眼睛突然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当目光落在司毅嘴角的温柔上时,她的心仿佛被一把尖锐的刀子深深刺中,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司毅,这位是?”她问道。
司毅转过头,嘴角的笑容还在,连声音都似乎柔和了一些:“这是萧老师,也是我们这里的支教老师。”
女孩听到介绍,优雅地向许清岚伸出手:“你好,我叫萧语,是司毅的同事。”
许清岚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虑,好像自己珍视的东西即将被夺走。
她回想起过去无数个日夜,司毅嘴角的温柔总是只属于她一个人。
但现在,他却给了另一个女孩。
“你好,我是许清岚,司毅的妻子。”她说道。
司毅皱了皱眉,纠正她:“我们已经离婚了。”
许清岚紧紧盯着萧语,捕捉到她眼中的失落,她立刻感到一股强烈的竞争欲望:“对,是前妻。”
“但是,将来我会成为他的女朋友,未婚妻,合法妻子,甚至是孩子的母亲。”
萧语的脸色渐渐变得暗淡,她感受到了许清岚的敌意,在一阵尴尬之后,她找借口离开了。
司毅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何必这样呢?我早就说过,我们已经结束了,你何必千里迢迢地追过来。”
“这里的环境很艰苦,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去吧。”
但许清岚根本不理会他的话,而是看向萧语离开的方向,轻声说:“我能感觉到,那个女孩喜欢你。”
司毅愣住了。
萧语对他确实有些特别,但他刚从一段失败的婚姻中走出来,对感情并不感兴趣,所以一直装作不知道,只是以同事的身份相处。
现在被许清岚直接点破,他有些不知所措。
正当他思考如何回应时,许清岚坚定地说:“所以我不能走,我不能让别人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许清岚一向固执,她说要留下来,就真的留了下来。
她的脚伤痊愈后,她辞去了集团总经理的职位,硬是留在了司毅支教的学校,成为了一名支教老师。
她刚到不久,天气就开始变热。
村里没有空调,每个老师的宿舍里只有一台破旧的电风扇,到了晚上,许清岚热得睡不着,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
许清岚从小就生活在富裕的家庭中,从未吃过这样的苦。
司毅以为她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自动离开,但她硬是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从不说离开。
一天深夜,司毅刚入睡,就听到轻微的推门声。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柔软的身体就钻进了他的怀里,一股淡淡的熟悉气味伴随着酒香涌入他的鼻腔。
即使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还记得,但他的身体本能地抓住了记忆中的那股香气。
是许清岚的气味。
司毅身体一僵,猛地坐起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许清岚,半夜闯进男人的房间,这就是你的教养吗?”他质问道。
月光透过半掩的纱窗照进屋内,在他阴沉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使他看起来更加冷漠。
许清岚掩饰住眼中的失落,鼓起勇气再次靠近司毅:“我回我老公的床,理所当然。”
她似乎喝了很多酒,脸上带着一抹红晕,光滑的手轻轻滑过司毅的脖子,带着挑衅的意味。
但下一刻,她的手就被司毅推开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不是你老公。”
“离婚”这个词像重拳一样打在许清岚的脸上,她立刻愤怒了:“离婚离婚离婚,你就知道说离婚,除了离婚,你就没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司毅冷笑一声,心如死灰,还有什么好说的。
“咱们结婚证一天没拿到手,咱俩就还是合法的夫妻,你躲也躲不掉。”
司毅对她的回应却是冷嘲热讽:“你才是那个朝三暮四的,死缠烂打的也是你。许清岚,你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许清岚没料到自己低声下气半夜来求和,却还是被他无情地拒绝,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哽咽着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就算是罪大恶极的人也有改过的机会,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前是我不好,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但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吗?”
“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你。”
哽咽的哭声伴随着热泪,滴落在司毅的手背上,有些灼热。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蔓延,不是悲伤,不是同情,而是对过去的自己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和遗憾。
或许这一刻的许清岚是真心悔过,但他已经不需要了。
他那颗刚刚愈合的心,再也容不下她的位置。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一生。
哭闹声穿透了寂静的夜,引来了旁边几个宿舍的老师纷纷围观。
萧语听到声音赶来时,许清岚正紧紧抱着司毅的胳膊,脸上满是泪水。
司毅一看到萧语,立刻本能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好像怕别人误会似的。
他们的关系在学校里不是秘密,几乎人人都知道。
老校长甚至私下里劝过司毅,说许清岚不远千里,不畏艰难也要来挽留他,肯定是真心爱他,希望他们能和好。
但司毅都一一拒绝了。
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司老师,许老师,这么晚了,声音小点,传出去影响不好。”
老校长叹了口气,看到这情况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简单劝一句。
司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一脸失落的萧语身上,两人对视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炸开。
不需要多余的解释,此时无声胜有声。
许清岚为了找司毅求和,特意穿得单薄,真丝的睡衣显得格外妩媚,此刻被几个不熟悉的人围观,酒意瞬间醒了一半,脸色也变得难看。
尤其是看到萧语目不转睛地和司毅对视时,整张脸更是黑得能滴出墨来,心口也‘咯噔’了一下。
她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那一夜的闹剧过后,许清岚安静了许多。
她每天都认真地给孩子们上课,陪他们玩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不提,司毅自然也不会主动和她有交集。
七夕乞巧节那天,学校组织了庆祝活动,支教的老师们都难得换上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想陪孩子们度过一个难忘的节日。
那天许清岚起得很早,她对着巴掌大的镜子,拿出许久没用过的化妆品,给自己化上了精致的妆容,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
这条连衣裙是结婚一周年纪念日那天,司毅特地给她选的礼物。
她当时对他还有怨恨,拿到裙子时直接扔进了衣帽间,一次也没穿过。司毅应该会喜欢吧?
但当许清岚满怀期待地去找司毅时,却看到萧语刚从司毅的宿舍里蹦跳着出来,脸上的笑容明艳得有些刺眼。
她的目光触及到萧语脖颈间那条水晶项链时,心陡然抽痛起来。
那条项链她知道,是司毅在去机场的路上特地去商场买的。
当时的他在专柜前来回徘徊,最终选了这款水晶项链,她本以为,那是司毅为她的生日提前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他,竟然把那条项链送给了萧语。
一时间,许清岚如坠冰窟。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司毅是个慢热的人,他不会轻易对一个人好,如今他特地给萧语送了礼物,这足以说明萧语在他心中的地位。
许清岚彻底恍神了,她发了疯似的把司毅堵在了巷子里。
“你为什么要送项链给萧老师?”
“司毅,你和她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司毅微微皱眉,低头看向双眼通红的许清岚,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你又调查我?”
“这不重要!我就想知道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并非有意去打探,只是当初司毅打算飞机场时,她暗中派人尾随并录像,仅仅是为了掌握他的动向。
然而司毅并不认同,他深呼吸,耐心地解释说:“我和萧老师仅仅是工作伙伴,那条项链不过是一份普通的生辰礼物。”
“那我的呢?”
许清岚的泪水如溃堤般涌出,沿着脸颊缓缓滑落,眼中充满了不情愿和苦楚。
司毅呆立当场,耳边回荡着带着哽咽的质问:“司毅,那我的生辰礼物呢?”
“你以前每年都会为我准备生辰礼物,从未遗漏过。”
每年的七夕,便是许清岚的生日。
自从五岁来到许家,司毅每年都会提前为她准备生辰礼物,并在她生日当天亲手交到她手中。
尽管婚后许清岚因为许老爷子的逼迫对司毅怀有怨恨和疏远,每次收到礼物都会随意丢弃,但司毅依旧年复一年地为她准备礼物,从未间断。
然而今年,他却首次忘记了她的生日。
司毅垂下眼帘,语气平静:“抱歉,我忘记了。”
若非她提醒,司毅确实没有想起这个曾经深深刻在心上的日子。
不只是许清岚的生日,还有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情人节、周年纪念日……所有与许清岚相关的日子,都已随时间流逝而淡忘,不再铭记于心。
而萧语,是闯入司毅生活中的另一个人。
她与司毅同为支教老师,作为京都大学的应届毕业生,本有光明的前途等着她,她却为了儿时的梦想自愿申请支教,为山区的孩子贡献力量。
22岁的她身材娇小,站在司毅面前总是像个小妹妹,因此司毅总喜欢称呼她为“小姑娘”。
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位小姑娘产生了感情?司毅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觉得在这半个多月的支教生活中,这位小姑娘阳光灿烂的笑容深深治愈了他,心中的伤痛不知何时已悄然愈合。
或许,就在它愈合的每一个瞬间。
但司毅清楚,自己正处在离婚的过程中,他不能如此不负责任地投入下一段感情,至少在拿到离婚证之前,他不可能轻易表露心迹。
因此,当许清岚再次挡住他质问时,他心中的忍耐已到达极限。
他低头凝视着许清岚,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暖:“许清岚,你已经签了离婚协议,等拿到离婚证后我们就彻底没有关系了,你现在没有资格干涉我的私生活。”
他的话语冰冷无情,却没有直接否认,这在许清岚看来,就是间接的承认。
“我不管,只要一天没拿到离婚证,你就是我许清岚的丈夫,我不允许你和其他女人眉来眼去。”
酸涩的嫉妒让许清岚失去了原本的理智,她迅速向司毅扑去,抬头亲吻了他。
那柔软的触感传来的瞬间,司毅全身一震,几乎在同一时刻下意识地伸手推开了她。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司毅一时没控制好力度,一下子将许清岚推倒在地,她的手撞在坚硬的地砖上,立刻渗出血迹,乍一看,令人触目惊心。
“你推我?”
“司毅,你竟然推我?”
许清岚记得,以前她只要受一点小伤,哪怕是手指破了一点皮,司毅都会心疼不已,忙前忙后地为她涂药,哄她开心。
而现在,他却毫不心疼地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心疼的眼神。只是冷漠地俯视着她,语气冰冷:“你越界了。”
这冷漠的态度深深刺痛了许清岚,比起手上的疼痛,心中的痛苦才是最致命的。
看着司毅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然而掌心紧握时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司毅,你别走,我求求你了,你别走好不好。”
司毅的脚步没有停下,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许清岚的司毅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根本不会在乎许清岚是否会受伤,是否会疼痛。
许清岚最终还是独自一人处理了伤口,她失魂落魄地走着,正好迎面遇到了抱着书本的萧语。
“许老师,你的手怎么了?我帮你擦点药吧。”
“不用你假惺惺。”许清岚一把推开想要上前搀扶她的萧语,脸色难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除了司毅,她不接受任何人的善意。
又是一个深夜,司毅在睡梦中被屋外的嘈杂声惊醒。
一睁眼,他就被一片赤红的景象给冲击了视觉,眼睛被刺激得生疼。
四周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不一会儿,整个屋子就被烟雾充满,火势越来越猛烈。
“着火了,着火了!快出来!”屋外传来老校长焦急的叫喊,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和隐约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听声音,那是许清岚在呼喊他。
但他的心思完全被隔壁房间同样被困火海的萧语占据,无法平静下来。
他必须去救她。
村里的学校大多是用木头搭建的平房,里面堆满了易燃物,火势蔓延得很快,浓烟四起,连墙壁都挡不住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司毅把毯子弄湿,准备冲出去,刚一开门,就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尽的恐怖地狱,让人不寒而栗,心生绝望。
抬头一看,一个披着湿毛毯的瘦小身影穿过了猛烈的火焰,向他冲来。
司毅的心一紧,紧接着那个身影就扑进了他的怀抱,依旧是那熟悉的味道。
“许清岚?”
“你疯了吗?这么大的火你也敢过来?”
看清来人后,司毅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和震惊,她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救他,虽然他很感动,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司毅拿起剩下的最后一瓶矿泉水,迅速倒在许清岚的毯子上:“我还得去隔壁救萧老师,你现在快冲出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
许清岚不听劝,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一向固执,司毅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但他也不能丢下萧语不管。
他的眼神变得深沉,伸手将许清岚紧紧抱在怀里保护着,在冲出火海的时候,一把将她推向了安全的人群,然后毫不犹豫地再次冲进了火光之中。
“司毅!”
许清岚疯狂地想要抓住他,但什么也没抓到,被其他人硬生生地按住了。
看着司毅毫不犹豫地冲进最危险的地方,为了救萧语而奋不顾身,许清岚呆立当场,一瞬间,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冰冷凝固。
她终于意识到,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她,只属于她的司毅,真的不再属于她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在村民们的帮助下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火势很快被赶来的村民扑灭,除了一两个支教老师受了轻伤,没有太大的伤亡。
许清岚从小就被宠着长大,几乎没吃过什么苦。这次为了找司毅冲进大火里,不小心烫伤了手臂。
伤口虽然不大,但村里药物稀缺,导致伤口感染,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变得啰嗦起来:“司毅别走,司毅。”
司毅自从救出萧语后,就一直守在许清岚的床边。毕竟她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毕竟,她曾经是他的爱人,是许爷爷的亲孙女。
“我在呢,没走。”他压低了眼中的情绪,安慰着那只在空中挥舞的手,许清岚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和味道,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她紧紧抓住司毅的手,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娇嗔:“司毅,我想吃黄桃罐头。”
司毅一愣,“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吃那个吗?”
“我想吃,很想吃。”
过往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司毅想起以前许清岚每次感冒发烧,他都会给她买好几罐黄桃罐头,像小时候妈妈喂他那样喂给她吃。
但许清岚每次都很嫌弃,似乎很看不起这些瓶瓶罐罐的垃圾食品,只有在司毅不停地安慰下才勉强吃几口。
而现在,她竟然主动说想吃黄桃罐头。
他本应该很讨厌这个女人才对,是她让他遍体鳞伤。
这一刻,司毅只感到眼睛里酸得厉害,一股无奈的苦味在喉咙里爆发。
他紧紧握拳,让指甲刺入肉中带来轻微的痛感,这才勉强抑制住心中涌起的苦涩。
如果过去的司毅听到这句话,该有多兴奋啊,他肯定恨不得立刻冲到商场,把所有的黄桃罐头都买下来喂给许清岚。
无论她想吃什么,他都会立刻双手奉上。
但现在,许清岚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说出“很想吃黄桃罐头”的时候,司毅心中只剩下过去的苦涩和讽刺,以及深深的无力和释然。
他没吭声,去村长家借了辆老式自行车,独自骑行二十几里的山路去了镇上的小超市,买了两大罐黄桃罐头。
结账时看到德芙巧克力,他突然想起萧语说过自己喜欢吃巧克力,于是把超市里所有的巧克力都买了。
等他再次回到学校时,天色已经暗了大半。
许清岚和萧语满脸担忧地守在学校门口等他,看到他模糊的身影,两人同时红着眼睛迎上去,“司老师,半天找不到你,听说你骑车去镇上买东西了。”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非要今天买不可?天黑骑车在山路上多危险啊。”
司毅笑着指了指电瓶车上挂着的两瓶黄桃罐头,“许老师发烧不舒服,说自己想吃黄桃罐头,我就去买了两瓶。”
这句话说完,萧语刚想伸手去接的动作停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失落的表情。
司毅把黄桃罐头递给了许清岚,语气中的关心却带着疏远的冷漠:“你刚才迷迷糊糊地说想吃黄桃罐头,我就去买了两瓶。”
“但你别误会,你作为许爷爷的亲孙女,生病了我照顾一下是应该的。”
“就当,最后的赠礼吧。”
那两瓶沉甸甸的罐头像是千斤重般,随着他毫无温度的话语重重地压在了许清岚的心上,让她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在刚才,她听到司毅是为了给她买黄桃罐头才不顾危险去镇上时,甚至要开心到跳起来,她以为司毅回心转意了,她以为司毅愿意原谅她了。
她以为,司毅还爱她。
可,只是她以为。
就在许清岚还呆愣在原地的时候,就见司毅把另一提红色的塑料袋放在了萧语的怀里,眼中的笑意是她好久没有看见过的温柔。
“萧老师,听说你喜欢吃巧克力,镇上的超市就只剩这几盒了,我都给你买回来了。”
萧语一扫先前的失落,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
许清岚僵在那儿,像是迎头泼了一盆凉水,浑身刺骨的寒意。
明明什么都没做,无端生出的难堪和痛苦却几乎要把她吞没。
只能静静地看着两人说笑着从面前离开,如同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心脏像是被万箭穿心般,痛到窒息。
人啊,就是犯贱。一旦习惯了一个人的好,当他毫无保留地收回所有的好,又把所有的好都给别人的时候,她就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
学校因这场火灾暂停了所有的课程,穷乡僻壤的地方修缮一个学校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所有老校长决定让所有支教老师和孩子们都放一个月的假期休息一下。
司毅收到消息的时候,许清岚已经等在他的宿舍外了。
“学校的课都停了,你和我回去吗?”
“嗯。”司毅淡淡点头,在许清岚眼眸里的星星点点即将亮起时,他又接着道:“离婚冷静期正好结束了,我们回去把离婚证拿一下吧。”
许清岚的神情瞬间黯淡下去,她死咬着嘴唇语气祈求:“真的要离婚吗?”
“我”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司毅堵了回去。
司毅问许清岚:“我觉得你应该先考虑清楚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说不定只是因为习惯和依赖罢了。”
司毅觉得,许清岚口口声声说的爱他,只不过是因为她变态的占有欲罢了。
这么多年的守护,已经让她习惯了被自己照顾呵护着,所有他离开了她才会觉得不适应。
可能连许清岚自己都分不清楚,这种占有欲是因为习惯和依赖,还是因为真的爱?
他是这么想的,也确实这么问了。
许清岚被他的话给问懵了,站在那儿,脑子里一片茫然。
司毅也没再追问,只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你慢慢想吧,或许想通了,你就不会再来烦我了。”
他转身走开,留下许清岚一个人在萧瑟的秋风中,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直线,距离越来越远。
两天后的夜晚,许清岚又一次来到司毅的宿舍找他。
“司毅,我找到答案了。”
她穿着单薄的外套,睫毛上都沾着夜晚的霜花,说话时鼻音浓重,不知道她在深夜里站了多久。
“我已经确定了,我对你的爱是真心的,不是因为习惯和依赖。”
司毅冷笑着扯了扯嘴角,夜色中的脸没有一丝波动:“那又如何?我不能接受一个背叛过婚姻的女人。”
“我觉得恶心。”
“我没有。”许清岚急忙辩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明显底气不足。
司毅没看她,淡淡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峦,几秒钟后,才慢慢开口:“你别自欺欺人了,许清岚。”
“你和他,真的没事儿吗?”
“结婚第一年我生日那天,你消失了整整两天。第二年三月,你请了一周的假说出差,但你的工作电脑一直放在办公室,许晟在朋友圈炫耀,祝福你和周景旭的异地重逢。”
司毅说完,静静地看着许清岚,亲眼看着她绝望,亲眼看着她眼中的那一丝希望慢慢消失。
许清岚在夜风中晃了一下,脸色苍白,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司毅说得对,她确实在婚后忍不住对周景旭的思念,不止一次偷偷跑去国外找他,也曾在深夜里,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出轨,甚至不止一次和他争吵,想要和他离婚。
想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那些从点滴中泛滥出来的伤害,许清岚心痛如绞,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她身子一晃,几乎站不稳,再开口时眼睛突然红了,呜咽着说:“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她浑身颤抖,不停地摇头,眼中充满了悔恨,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哭得像个孩子,嘴里反复念叨着那两句话。
“对不起司毅,对不起,你别离开我。我知道错了。”
“对不起,我们不离婚好不好?我们和好好不好?”
突然涌出的悔恨情绪,像一股洪流涌上心头,让许清岚难以控制,无法挣脱,但她还是一个劲地忏悔:“对不起,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司毅叹了口气,抬头与她对视,眼中流露出平淡和淡然:“岚岚,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各自安好。”
那一句“各走各的路,各自安好”,就像无数藤蔓突然将许清岚紧紧缠绕,让她感到无比窒息。
没想到再次听到司毅温柔地叫她“岚岚”,竟是劝她放弃对他的纠缠。
小时候司毅就喜欢跟在她后面一声声地叫“岚岚,岚岚”,后来结婚了,她就警告司毅,以后都不准再叫她的小名了,也不准叫她“老婆”。
当时她固执地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周景旭才有资格那样叫她岚岚。
但现在再想听司毅叫她一声“岚岚”,却很难了。
许清岚失魂落魄地踉跄向前,好几次都差点摔倒,最后被身后的司毅扶了一把。
她呆呆地回头,看不清他隐藏在阴影中的表情,只听到一声叹息后的无奈:“别折腾了,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离婚后好好照顾爷爷,如果许爷爷以后醒了,我会回去看他的。”
当初许老爷子正是因为喜欢司毅,才一个劲地逼着许清岚和司毅结婚的。现在两个人离婚了,他自然要亲自去给老爷子一个交代。
司毅说完,就抽回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手心突然空荡,连带着许清岚的心也仿佛被抽空了。她落寞地收回手,死死地握紧手掌,生怕属于司毅的那抹温度随风消失。
这段感情她努力挽回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希望。
她也该放手了。
那晚,司毅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巧克力礼盒,他和萧语之间的关系似乎悄然生变,微妙得连他自己都难以言说,只觉得心情莫名地变得愉快起来。
但那层薄薄的隔阂,始终没有被捅破。
他心里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拿到离婚证书再说也不晚。
假期长达一个月,大多数支教老师都趁此机会回家探亲,不到两天,学校里就变得空无一人。
司毅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他已经订好了机票,准备和许清岚一起回家,顺便和老朋友们聚聚。
出发的那天,萧语来找他。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萧语依依不舍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眼中波光粼粼,仿佛有星辰闪烁,映入司毅的心海。
他立刻露出微笑,温柔地抚摸萧语的头发:“好,这次,我们一起走。”
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司毅决定将这个想要共度一生的女孩带到许老爷子面前,他还想把她介绍给所有朋友。
从未有过如此疯狂的念头。
而许清岚,作为司毅的前妻,此刻已经成了局外人。
她只能静静地站在昏暗的角落,看着他们手牵手,相视而笑。
许清岚喉咙发紧,心中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痛。
她走过去敲门提醒,声音略带沙哑:“我们该走了,不然赶不上飞机了。”
司毅抬头看她,眼中的柔情还未完全褪去,在许清岚的目光下迅速变得冷漠:“好。”
来时是两人,走时成了三人。
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夕阳渐渐落下,不留一丝痕迹。
办理离婚证的那天,司毅独自一人前往。
他到达民政局门口时,许清岚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秋风中她的身影显得更加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段时间,她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一个不辞辛劳、无私奉献的支教老师,吃尽了这辈子从未吃过的苦,整个人瘦了一圈。
“让你久等了,我们进去吧。”司毅率先走进民政局,身后的许清岚犹豫了几秒,缓缓跟了进去。
离婚协议书早已签好,离婚冷静期也结束了,工作人员动作迅速,很快两个红色的小本子就分别递到了两人手中。
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周景旭不知何时已在门口等候,看到许清岚出来时欣喜地迎上前,却被许清岚避嫌地避开了接触。
司毅面无表情,平静地说了声“再见”,转身就要离开,许清岚叫住了他。
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不舍和遗憾:“司毅,过去几年,是我辜负了你的好,错过了深爱过我的你。”
“但不管未来如何,我都想告诉你。”
“我爱你,真的非常爱你。”
最后一句话,许清岚说得异常艰难,最后一个字时连声音都在颤抖。
但司毅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
人生如同书写,一撇写入前半生,记录着执着;一捺写入后半生,记录着释怀。
他已经有了新生活的目标,有了想要用一生去爱去呵护的人,未来的路虽然漫长,却也灿烂,不会再有任何束缚。
有些事情,既然不回头,又何必念念不忘。

